动车经过我家乡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贺州的交通还是比较滞后的,生活节奏慢。小时候,村里大人们提到要去远的地方,总爱说去“古城八步”来指代去远的地方。贺州的路让我从小就深深地印在脑海中,似乎世界就那么大、那么远,在心底深处有一种要到达贺州的憧憬,这种愿望一直持续到我中学毕业。真正到贺州最早的一次,应该是我上大学的时候。那天,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我,一大早就被亲友们隆重的欢送仪式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到镇里搭班车赶到富川的县城,又转车到当时的贺县八步,再搭班车前往桂林赶乘火车。
我当时在贺县汽车站短暂停留,也许是上大学的幸福感冲淡了对“古城八步”的印象。只记得烈日下,尘土飞扬的公路上,班车走走停停,到了贺县范围,班车向左拐入一条进城道路,还是沙石路,灰尘随风扬起。车子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绕到一条大街进入汽车站。车站周围人来人往,商贾小贩云集,沿街有很多小吃摊、餐饮店、旅社酒肆,十分热闹。班车出站后,转几条街就往西出城,还是绕到来时的那条路,到望高镇地界就左拐前往钟山、平乐方向开去。车窗外,炎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我顿觉原来贺县八步也不算很远,还有桂林、南宁等更远的地方。
到了寒暑假,我一般不再绕到贺县汽车站,因为在桂林就可以搭乘直达回富川的班车。
后来,从贺县可以乘车直达南宁客运站,我跟着在南宁读大学的几个同乡都会在贺县汽车站买票,搭乘开往南宁的班车。有时候从富川赶到车站时,已经买不到开往南宁的车票,好在有同乡知道加开南宁班次的路子。那是在一个临时车站点,可能是专门增加班次的应急车站,往往能通过熟人买到车票,总之不用担心没有去往南宁的车,只是要晚点。
在候车的几个小时里,一帮意气风发的同乡相约去附近街道、商场闲逛,感受一下八步街的繁荣。街道有好几条,与富川城区的街道差不多,只是人流更密集,语言有多种,有些当地方言听不懂,陌生感油然而生。后来,我知道八步自古就是两广与湖南交汇的地方,人流量多,语言杂烩,还是商品集散地,商贾云集。
而我每一次假期往返回家,都要辗转好多次车,都得绕到贺县,我觉得贺县的路总是那么远。
大学毕业那一年春季实习,本来学校可以统一安排的,而我选择了自己找单位实习。经一位初中老同学介绍,我选择来到贺县纸浆厂实习,想不到有几个老同学竟然已在这家企业工作了。根据我所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纸浆厂办公室安排我每天早、晚在广播站播音,还要采写一些厂里的新闻。至今,依然记得第一次播音时,自己说过一段介绍词:“听众朋友们,大家好!很高兴,我们在长空中相遇了,我是实习生黄盛后。近期,我将为大家播报厂里最新消息,播送散文、故事,播放动听的歌曲,丰富大家的文娱生活……”
虽然在贺县纸浆厂实习一个月,住在厂里的宿舍区,可是没有周末,我的实习生活基本上就在宿舍区和厂办公区之间,两点一线来回。早晨播完音,我吃过早餐就跟厂车到厂区办公室上班,烧水看报纸打杂,有时下到车间采访,然后尝试着写新闻,有时也写点散文。傍晚,我又回到宿舍区,与广播站的播音员一起播报那些文章,放点音乐,充实广播节目。下班了,有时与老同学们一起喝油茶打扑克,有时跟着他们参加厂区举行的周末舞会。那时觉得纸浆厂离八步街有点远,路也不怎么好走,因为只有单车,逛街很不方便,所以我也很少出门。记得只有一次我们在冷雨夜结伴逛过八步街,匆匆忙忙没有留下值得回忆的点滴。
我刚出来工作是1995年,贺县道路艰辛又遥远的印象深深地刻在我人生的旅途上。我到单位报到上班几天后,请探亲假回家,先是颠簸到梧州车站,买不到直达富川的车票,只能搭梧州到贺县的车。梧州到贺县那时还没有二级公路,只有重重叠叠的山,弯弯曲曲的沙石路。沿途要穿过大桂山,翻越山心界顶,经沙头镇、石桥镇、信都镇、仁义镇等地。车子翻山越岭,道路蜿蜒曲折,到达富川的县城时,天已经黑了,人也疲惫不堪,只好在县城的旅店住一晚,第二天再回家。
我工作的地方离家乡那么路远,家人劝我想办法调回到家乡工作。可是工作的第二年,梧州地区重新划分行政区,分为贺州市和梧州市两个地级市,藤县划归梧州市管辖,老家富川则划归贺州市区管辖,我的单位在藤县,回贺州已经算跨地区了,贺州对我而言就显得更遥远了。
每次探亲,班车一路爬山越坡、穿行于贺梧两地的崇山峻岭、崎岖道路,中午必定在贺州信都境内的路边饭店吃午餐。2000年,我接母亲来帮带孩子,看到母亲随着班车的拐弯颠簸、停车而晕车呕吐时,我心里有如刀割。足足十个小时的乘车路程,到达我家时,母亲呕吐得精疲力竭,我内心愧疚不已。
回贺州的路途总是那么坎坷遥远,每一次往返家乡都是一次艰难的旅程,大包小包,赶车搭车转车。每到春节、清明节,我还要带上妻儿回家,幼小的儿子晕车,每次回到贺州车站都会呕吐,难受至极。
进入新世纪,国家路网建设一日千里,纵横广西的各条高速公路不断建成通车,县级交通也不断提质升级,贺州的路一年一个样,生活节奏也变得快起来。我不记得是哪一年开始,回家竟不用再到梧州汽车站搭客车,不用蜿蜒曲折地经石桥、信都,再也不用翻越山心界顶,穿过大桂山。从梧州到贺州通过包茂高速路和汕昆高速公路、永贺高速公路,两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贺州新车站,三个小时就可到达老家。回家的路变得便捷,回家也不再遥远。
然而,我回贺州的次数却变得越来越少了。贺州在悄悄蝶变,转眼十几年就过去,算起来,我已有十年没回过贺州了。
2019年7月,儿子考上大学,我带他回富川秀水、福溪、岔山景区游玩一趟,顺便到贺州看望侄子。行驶在通达舒适的高速路上,一路都是美丽的风景。快到黄昏时我们才到达贺州,在侄子的包子店吃晚餐。侄子一家人就在靠贺江边的一间狭小的旧门店营生,既做包子,也做烧鸭等熟食生意。侄子说,通街都是做各种生意的,竞争激烈,起早贪黑,挺辛苦的,但有奔头,因为这里很快要进行旧城改造,包子店正计划慢慢扩大。侄子的包子确实好吃,每天包子还没蒸好,就已经有晨起的市民在店铺外的小凳子上坐等了。他们夫妻俩还要照顾三个正上学的孩子,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又充满希望。
晚餐后,我和儿子就沿着江堤步道闲逛。休闲逛街的市民来来往往,三五成群,熙熙攘攘,跳舞的、唱歌的……夜色中的八步城区灯火辉煌,五彩缤纷,呈现出一片繁华景象。回想旧时的贺县,我不禁感叹今日贺州变化之大。夜幕下,灵峰山祥和的灯光,贺江上的那座拉索桥色彩艳丽,妩媚迷人,倒影在江中,波光潋滟。夜里的空气清新,令人觉得舒适惬意,我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我对儿子说,贺州是一个充满希望和活力的后起之城,以后你大学毕业了,如能在贺州市工作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贺州旅游景点多,离老家也近,离梧州也不远,亲情、乡愁,诗和远方都容易找。儿子似乎表示赞同,从旧车站到新车站,从旧街到新城,从搭车晕车到自己舒适开车,越来越美好的贺州已深深地印在他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