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咏梅诗中,我最喜欢的便是南宋诗人杜耒的那首《寒夜》,“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因为有梅花在场,俗世人生一下便有了超脱之感,我们需要梅花一缕冰魄的牵引,将那颗在世俗间挣扎沉浮的心领到无尘空间好好将息。
儿时,乡下的上元节既没有元宵吃,也没有花灯看,并且还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过了正月十五,日子简约的乡下人年就过完了,要开始准备蓑衣、斗笠、犁耙了,春耕生产呼之欲出。
我们却恋恋不舍地回头,想揪住年的尾巴,不让它那么快开溜。母亲读出了我们眼中的失落,她变戏法一样带来一股冷香,我们抬头看时,眼睛立刻被眼前烟雾般的红梅、白梅吸引住了。母亲插在广口瓶中的梅花竟没有叶,全是花,花瓣细碎,花蕊繁密而修长,那些“雾”般的感觉就是花蕊造成的。我们心中倏忽而失的年味一下从花的喜庆之色中得到找补。我们围过去,一遍遍闻花的气味,仔细看花朵的形态,母亲的脸上浮现出悄然的得意之色。
后来,母亲干脆将野外山林里的两棵梅花树挖来,栽种到晒场东边的土堤上,堤口两旁右边是白梅树,左边是红梅树。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有梅花相伴,我们感觉到日子特别鲜亮和润泽,仿佛一双隐形的手,抹平了我们生活的坑坑洼洼。
我进城工作后,乡村的梅树一下走出了我的视线。
三年疫情,我们灯红酒绿的春节生活一下又回归到远去的简素格调,大家灰暗的心情需要提色,用什么方法呢?曾经那股熟悉的冷香被神秘地领到我的鼻翼下。分别许多年,它绕地球转了多少圈,我不知道,它毫厘不差的味儿让我有了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我有了主意,要在阳台上种植一棵梅花树。
当暗褐色的枝头由光滑转入粗糙,慢慢膨大出一个个小小疙瘩的时候,我的心如春风拂荡的水面,一圈圈欣喜的涟漪向外扩散。“梅花要开了。”我的愉悦有些爆棚。“在哪里?”他们在花枝上搜寻的眼睛随着失望而暗淡,我指向那些黑色的小突起,他们讪笑着走开了。
没过几天,那些黑疙瘩泛出了绿色的芽顶,再过几天,便袒露出绿色的内衣,紧接着,现出了内里鲜红的小袄,红色的花铃终于挂上了枝头。这一下,家人们才明白我知言非虚。
有了梅花的映衬,阳台一下成了我们最爱待的地方,闻闻花香,看看花容,成了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刻。很多个夜晚,我在临睡前还望一眼梅花。家人笑我想将花香花色带入梦中,他们说对了。许多个夜晚,我枕着那些与梅花相伴的往事入眠,醒来后,满枕的梅花香,沁人心脾。
王丕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