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的冬天,狂风裹挟着寒冷在室外虎视眈眈,盘桓数月。而室内,不起眼的大白菜、萝卜与粉条等登上餐桌,会让人感到日日精神抖擞。
北方人对白菜的喜爱,有些近乎执着。不论是包包子,还是包饺子,不论是小炒,还是清煮,都能够把白菜的作用发挥到极致。有时,煮上一锅猪肉排骨,伴着白菜、萝卜、土豆、粉条与海带,咕嘟咕嘟慢火一炖,热气四处溢散,香味飘满整个房间,盛上一大碗,一口肉一口菜,再喝上几小口热汤,都能吃出一种皇家贵族的派头来。
回想起来,我真正接纳白菜这种食物,就是在北方念大学的那段日子里。年幼,最难以下咽的食物其实就是白菜。可能那时的我味觉连同胃口就和当初的认知与思维一样不够完善,吃到白菜时总觉得它有股黏腻的土腥气,不论怎么煮怎么炒,也都化不去那种味道。以至于每每饭桌上配有白菜时,我都是尽量地选择避开。
十七八岁,一个人的味觉就如同被春水浇灌了的竹笋一样,慢慢地苏醒了过来。当时,大学食堂有道白菜肉丝汤,同学们都说好吃,于是我就好奇地尝了一下。白菜充分吸收了肉的香味,又因本身煮得软烂,入口即是浓郁的汁水,轻轻一抿,白菜瞬间就化了。北方人能够把白菜做到这样的境界,让我不再有以往那样的反感了。在外地吃到这样的菜肴,让我想起小时候吃的妈妈做的那些美食的味道。
在北方,白菜四季都有,因此人们对它的利用和挖掘体现得淋漓尽致,仿佛每一个与厨房打交道的人都是一把好手,一棵白菜到了他们手头,不论是煮汤,还是切丝、切片与肉类同炒,都能锦上添花使之鲜活起来。智慧的北方人,还会把白菜切成丁、块、条,然后撒上一定数量的盐巴,与切好的辣椒一同放入坛子里进行发酵,获得一道最简单却又温馨的泡菜。数九寒天,即使上顿白菜下顿白菜,也能吃出一个舒坦来。一个馒头或者一张煎饼,就着白菜与大葱,也能吃得心安理得。
而在南方,人们对白菜的重视似乎稍逊一些,在菜肴中只是起个点缀,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或许,这和菜的个头儿有关吧,南方的白菜似乎普遍要小巧很多,一餐几乎就用完了。而北方的白菜饱满硕大,吃上两三天都不成问题。我曾看过北方农人自家种的白菜,抱一棵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大胖小子,沉甸甸的,而做一顿饭只需取几片菜叶即可。并且个个都白净如玉、晶莹透亮,若是不小心掉在地上,都能摔出一汪水儿来。
记得中学时学过一篇选修课文《谈白菜》,文中说白菜得以让人百吃不厌,功劳得之于一个“淡”字。想来,不论何种佳肴,若是每顿都有,早晚都会吃腻。而白菜的淡,是自然的味道,如水一样的脾性,是蔬菜原生态的味道。或许,只有“淡”,才会平易近人。像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不远不近,但却贴心。
就白菜的吃法而言,达到一种绝佳与忘我的境界,同时又不乏人间烟火味儿,当属宋人朱敦儒了。他曾写过一首《朝中措》,原文是这样:“先生馋病老难医。赤米餍晨炊。自种畦中白菜,腌成饔里黄薤。肥葱细点,香油慢焰,汤饼如丝。早晚一杯无害,神仙九转休痴。”其意大抵是说,他在某一天突然觉得很馋,这也吃不好那也吃不惯。他自家的菜园里种了白菜,摘来放到小坛里腌成咸菜。葱白肥美,用水洗净切一小撮儿,与香油入锅小炒,再配着丝滑的汤饼(今天的片儿汤),每天吃上一顿,仿佛令神仙都觉得有些羡慕。
在过去,物质生活并不优越的条件下,每每秋末冬初,存储食物是生活必需。人们省吃俭用,会囤积一些蔬菜、腌肉,以备不时之需,在寒冷的冬天也尽量做到家中衣食丰足。直到现在,冬储白菜的这一风俗还被北方人保留着。
凡有饮食处,皆有人间烟火味。天下饮食无数,珍馐美味更是不在少数,有道是“美食者不必是饕餮客——美食者重在食物的质,而非量”。在瑟瑟寒冬里,一份白菜常让我颇为满足,它的温柔质朴与暖心,诠释了我对食物的爱惜,和对生活的感恩。
管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