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一碗刚出锅的粉汤饺子端到奶奶面前时,她竟然像小孩一样叫嚷说:“我要吃烩肉,我要吃烩肉。”
“粉汤饺子也是烩的,你尝香不香。”我坐在八十岁的奶奶身边哄她。
“闻着都不香。”奶奶突然拽着我的衣袖说:“那时候过年,如果能吃碗烩肉,那才叫香呢!”
谁说不是呢!
小时候家里穷,冬春之际难见鲜菜,家里饭桌上经常不变的是小米稀饭、玉米面窝窝头,外加一盘酸菜。但如果家里来了客人,奶奶会做一锅烩菜,就是把家里现有的菜全部烩在一起,这样既省油、又省柴,乡村人也称它为“一锅熬”。
有次家里来人,奶奶做了满满一锅烩菜,我端起大碗就猛吃,吓得客人一个劲地劝阻:“慢点啊,小心噎着!”奶奶也不嫌我丢人,竟然笑眯眯地说:“过年的烩肉那才叫香,几里路都能闻到呢!”
“怎么个香法?”我缠着奶奶问。
“吃饭的人多,碗里的肉也多。”奶奶回话时一脸向往。
于是,我便开始盼年。等到腊月二十六,村里终于有人杀猪了,当听见一声又一声的猪叫时,我赶紧拽着奶奶往外跑。在老家,只要一家杀猪,全村人都能吃到一碗带荤味的烩菜。腊月天,尽管外面北风呼啸,寒风刺骨,但农家小院却热闹非凡,温暖如春。
男人们杀完猪后,已开始挖坑支大锅,女人们有的和面备菜,有的准备柴火,几袋旱烟的功夫,洋芋、萝卜、白菜、豆腐、粉条就被倒在了煮好的肉汤里。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前,我们一群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锅烩菜,个个眼放红光。好不容易等到菜熟了,但是乡风却有讲究,那就是要等长辈们先端碗。这个时候,我们那个急啊,趁大人不注意,偷偷地拿根筷子在大锅里沾一点菜汤,用舌头一舔,真是香呀!
有一年春节,我父母外出打工没回家,邻里乡亲给我和奶奶送来了自家做的豆腐、粉条和肉片。奶奶和我不敢吃凉肉,邻居三婶就将肉片炝了锅,然后添上汤,下入豆腐和粉条,一碗烩肉就上桌了。那年除夕,我和奶奶吃肉,喝汤,就着酸菜,年竟然也过得香溢满屋,温暖妥帖。
后来要上学了,父母便把我接到他们打工的城市;再后来,奶奶得了脑梗,我便把她接到了我家。医生说,奶奶年纪大了,饮食要清淡,不要给她多吃肉,于是,我一天就变着花样做些素食给她吃。有次,我用了整整三个小时,特意给奶奶煲了一碗既有营养又非常可口的汤,可她只尝了一口就说,一点都不香。随后,她对我说:“大孙女,今年过年能不能做碗烩肉让我吃?”
“为什么要等到过年啊?我现在就做给你吃。”为了满足奶奶的愿望,我赶紧出去买了肉片,豆腐和粉条,回来后仿照三婶的做法炖了一碗烩菜。可是,当我喂给奶奶吃时,她依旧说不香,我亲自尝一尝,感觉也不香。我开始纳闷,明明佐料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为什么就不香呢?
为了不让奶奶失落,等到年关时,我专门买了一个大铁锅,然后循着回忆,按照当年村里人做杀猪饭的方法,精心在铁锅里炖了一锅烩肉,结果奶奶吃了几口后,忽然泪流满面地叹息说:“哎!我再也闻不到那碗年香了。尝不到过去的那个味道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一碗做来做去的烩肉之所以不香,是因为它没有了故乡的味道,没有了故乡年关热闹的气氛。作家梁实秋说,胃是有记忆的。而故乡的那碗年香,就牢牢地拴住了奶奶的胃,有了它,即使山珍海味在前,胃始终坚持着对家乡味道的执着。百味尝尽,不如一碗乡愁。
一碗年香,是一种思绪,也是一种情怀。为奶奶做烩肉,我也想念着故乡年关的味道,这种味道和亲情混合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头!
张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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