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归

屋后的梅树上,一只花喜鹊的脚和翅膀一扑棱,便蹿上另一高枝上了,三三两两的梅花瓣便轻轻飘了下来。它们掉在地上,落到菜叶上,撒在正在低头弯腰割大白菜的红梅身上。

“姐姐,三轮车就要开了,快点回来!”

喊话的是大妹碧莲,碧莲身边还站着小妹素兰。原来,她们外出做家政工作的妈妈今天要回来过年了,姐妹三人准备一起到镇上接妈妈回家。听见碧莲的喊声,红梅捧起一棵大白菜就往家跑。

不一会儿,姐妹三人便飞快地往村委会跑去。

村委会的空地上,一辆载客三轮车的小车厢里,早已坐了些赶圩的人。姐妹仨气喘吁吁地刚爬上去,三轮车就“突突突”地开动了。三轮车不缓不急地在公路上行驶着,它经过小桥,爬上岭坡,穿过田野和村庄,一路不停地往镇上开去。当它开到镇上才如释重负地停下来后,红梅、碧莲和素兰跟随着人们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今天来镇上赶圩的人可真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买的卖的挤满了大街。街道两旁的摊位上摆满黄澄澄的橘子、金黄的大柚子、红彤彤的苹果,还有香蕉、雪梨等各种水果；商业巷里面,则摆着成捆成捆的黑皮甘蔗,成堆的大白菜、白萝卜、莲藕,满筐满箩的慈姑、马蹄、红薯、芋头,还有迎风招展的红对联、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花花绿绿的成衣……前来购买年货的人们络绎不绝。

碧莲兴奋地左看右瞧,东张西望。只有七岁的小妹素兰怯怯地拉着红梅的手,生怕一松手姐姐就不见了。此时只有十二岁的红梅,俨然成了姐妹仨的主心骨。红梅拉着素兰跟在大胆的碧莲后面,见碧莲脚步匆匆不管不顾地直往前走,连忙过去拉起她的手:“今天人多,你别乱跑!”红梅就这样拉着两个妹妹的手,径直往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就设在公路旁。今天,停在这里的车特别多。出租车司机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不停地向经过的人们招揽生意。看见红梅姐妹仨走过来,他们便一齐迎上前问:“小姑娘,你们要坐车吗?”红梅答道:“我们不坐车,我们在等妈妈呢。”

正在这时,一辆绿色的大客车缓缓地往停车场开来。碧莲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她大声地喊起来:“姐姐你看,车来了!”随后挣脱红梅的手大步朝客车跑去,红梅拉着素兰也紧跟着跑过去。

大客车停下了。车门一打开,车上的人便一个接着一个走下车来。姐妹仨兴奋而紧张地站在车门旁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从车上下来的每一个旅客,生怕一不留神,妈妈就会从她们的眼皮底下溜走。然而,直到车上所有的旅客都走完了,她们还是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失望中,她们只好悻悻地离开。

但是很快,等待的喜悦便又重新占据她们的心头。现在时间还早,妈妈坐的车一定还在路上呢,她们想。她们来到停车场附近的一个水果摊旁边站着等妈妈。

此时的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喧嚣。水果摊的旁边,黑裤红袄的红梅,红裤绿袄的碧莲,紫裤黄袄的素兰,这高矮不一的姐妹三人,在街上行人投来的各种打量、猜测的目光中,相互紧挨站立着。她们就好像是一幅散发着乡土气息的风俗画里的主人公,吸引着过往人们的目光。风吹动她们的围巾,吹乱她们的头发,吹红她们的脸蛋,然而她们全然不顾,始终是满脸热切、满心期待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守候着。

水果摊主是一个60多岁的阿婆,她发现每次有远途而来的大客车开进停车场时,这三个小姑娘就好像三只快乐的小鸟,喜出望外地往客车跑过去,但每次总是垂头丧气地回来。阿婆好奇地问红梅:“姑娘,你们是在等人吧?”红梅见阿婆慈眉善目的,就把她们等妈妈的事告诉了她。阿婆听了,长长地叹一口气:“唉,要过年了,谁家的孩子不想妈呀!”

就在这样的希望与失望,欢喜与担忧反复交织的守望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脚站累了,肚子也饿得咕噜咕噜地叫了,姐妹仨还是没有等到妈妈。盼望重逢的喜悦,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正在一点一点地被烦躁与不安所代替。看着街上赶圩的人们大包小包、大袋小袋地购买各种各样的年货,她们更是急切地盼望妈妈快点回来。马上就要过年了,她们还等着妈妈回来一起去买年货呢。

碧莲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说好回来的,怎么不见呢?”素兰眉头紧锁,闷声闷气地蹲着,看样子心里很不好受。红梅虽然做事老成,但此刻她的心里也焦急不安起来。

“姐姐,又有车来了!”就在这时,素兰忽然发现有一辆红色大客车从从容容地往停车场开过来。碧莲和红梅几乎是同时看见了那辆大客车,兴奋的姐妹仨又一次向大客车奔去。

然而,几分钟后,她们便又垂头丧气地回到水果摊旁。阿婆见了,同情地问道:“怎么?你们的妈妈还没回到?”听阿婆这么一问,早就想哭的素兰忍不住啜泣起来。红梅把素兰拉到身边,她没有回答阿婆,而是微笑着对阿婆点点头,但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

碧莲连忙低下头,不让阿婆看见她眼里的泪水。阿婆又说:“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或许你们的妈妈今天回不来了,你们还是早点回家吧!”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街对面的一个同村的大嫂大声地朝她们喊话:“红梅,你们还在这里呀?回村里的车马上就要开了,你们再不过去搭车就要走路回家了!”

听到熟人这么一提醒,红梅这才意识到,如果搭不上回家的最后一趟车,她们就要走路回家了,那样的话,走到天黑她们都不一定能回到家。想到这,红梅拉上素兰,叮嘱碧莲跟上,姐妹三人撒腿就往三轮车停放的地方跑去。

好在赶上了车,姐妹仨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奶奶正在门口焦急张望。看到无精打采的姐妹三个,奶奶疑惑地问:“你们的妈妈呢?”满腹委屈又憋了一路的素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哇”地大声哭出来,碧莲也忍不住跟着抹起眼泪来。妈妈说好了要回来过年的,可是等了一天却不见回来,叫人怎么不伤心呢?妈妈不在家,过年多没意思啊!红梅不说话,躲进自己的屋子里不出来。

过了没多久,爷爷从外面回来了。他看到素兰在哭,碧莲一脸不高兴,就问奶奶她们这是怎么了?奶奶告诉爷爷,孩子们的妈妈没有回来。爷爷一拍脑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奶奶说:“儿媳妇说今天回不了了,她护理的那个老人的儿子有急事,她要推迟两天才能回来。”

原来,家里只有爷爷有手机,妈妈有什么要交代的只能跟爷爷说。今天妈妈打电话回来时,她们姐妹三个已经出门上街去了,所以爷爷就没法告诉她们。

听爷爷这么一说,素兰不哭了,碧莲马上有了精神,红梅急忙从屋里跑出来问爷爷:“爷爷,你是说我妈能回来过年?”爷爷明确地告诉她们:“当然了,你妈妈说了,等老人的儿子一回来,她就马上回家了。”

像是满天的乌云被风吹散,又像是雨过天晴露出彩虹,姐妹仨顿时变得晴朗明媚起来,喜悦顿时爬上她们的眼角眉梢。姐妹仨很快又恢复往日的活泼与快乐:素兰换了拖鞋找衣服洗澡去了,红梅忙碌地帮着奶奶刷锅烧火煮饭煮菜,碧莲则手脚麻利地又擦桌子又摆碗筷,为一家人吃晚饭做准备。

晚上,红梅梦见她们姐妹仨终于等到妈妈回家过年了。

年三十的晚上,在妈妈亲切的目光里,在她慈祥的微笑中,姐妹仨换上了妈妈买回来的漂亮新衣服。她们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又是放鞭炮,又是放烟花,看着那烟花在空中绽放出来的五彩斑斓,姐妹仨笑得是那样开心,那样甜美……

田火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