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头年轻时是一个精壮英俊的小伙子,身手敏捷,农家里手。又豪气大方,乐于助人,深得乡邻和干部的赏识。
1958年,两广交界建鹤地水库。他率先报名加入如火如荼的工地,生龙活虎的身影在工地大放异彩。大儿子出生时也不请假回乡看一眼母子,把亲情生生地呑在肚子里。一次推着独轮车爬坡时不慎跌倒,下滑的车轮碾压在小腿上。轻伤不下火线,经简单包扎后又忍住剧痛夜以继日地奋战。广播喇叭上宣传他的英雄事迹,并在火线上光荣入党。
翌年,闻名全国的“人造海”一期竣工了,回到家中的郭老头,脚疾因缺医少药,逐步恶化,成了瘸子。在一家五口的家庭里,曾经的顶梁柱,退隐了,成了甩手掌柜。家庭重担转压在羸弱贤惠的老伴肩上,一切收支都由老伴支配。
幸好,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老伴成了破船的避风港。仨儿女也颇争气,均考上大中专。跨入新世纪后,老大在一中型市企当了副总,老二在县机关是副科级公务员,三女在镇上当教师。
儿女们感激父母的养育之恩,抢着携老回家中尽孝道。初期,为了一碗水端平,郭老头夫妇轮流在三儿女处居住,市、县、镇三地转,柱着拐杖逛街、散步,享受着儿女的爱心和天伦之乐。
五、六年过后,老大发现老头子近期沉默寡言,眉头紧锁,时而心不在焉,时而心事重重的样子。老大以为照顾不周,引发老头子不满。便轻声细语地对低头抽着水烟筒的郭老头说:“老爸,有心事?”
郭老头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缓缓吐出浓浓的烟雾。轻轻说道:“老大,我打算回乡长住。”
老大吓了一跳,忙问:“我们照顾不周吗?”
郭老头解释说:“不是,原因有三,一是城市里找不到可聊天的老伙计,二是无形之中增加你们的压力,三是城市消费水平高。我想落叶归根,自由自在,在村中大话馆吹水娱乐,还可种菜、养鸡养鸭,除了乐趣,还可减少你们的抚养费。”
老大沉默了,没有直接应允。踱步门外,电话分别与老二、老三商议。老二老三对老爷子的决定都大加赞同,说回到乡村,空气好,熟人多,行动自由,真的能益寿延年。反正都是我们供养,何乐而不为?
回到乡下,郭老头一反常态,严肃地对老伴说,以后所有的钱谷由我掌管,你负责购菜煮饭,支出日清日结,剩下的钱当日回收。节约每一分钱,葱菜自供自给;养鸡生蛋,还可供应给儿女们走地鸡。
老伴愣了一下,便点头同意。心想老头子因残疾憋屈了几十年,连钱都未摸过。现在不用操心过日子,每月都有不少的供养,还有农村养老保险收入,掌管“财政”,每天数数钱,找找乐子过把瘾也是正常的。
每每收到儿女的供养金,郭老头都爱不释手,舔着唾液点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藏入暗袋中,过不了多久,又掏出来舔着唾液点一次;到交钱给老伴购买物品时,反反复复点过数遍,才不情不愿地交出去,反复叮嘱节俭,剩下的尽快回归。
随着经济的发展,郭老头的收入也水涨船高。但越来越抠门了,除了按标准缴纳党费外,每天给老伴买肉钱都压缩,理由是不能食太多油腻,要多运动。
郭老头最高兴的日子是春节,儿女们回来了,亲戚朋友来探访了,祝福问候声中,一个个大小红包递过,口头上说不要,手却伸出来紧紧挟住,还揣测着红包的厚度。在众人欢声笑语拉家常时,在众目睽睽下,郭老头不由自主地掏出红包,舔着唾液数着,过一会又掏出来数着,儿女们都见惯不怪了,笑着调侃道:老爷子点准别错了。老头微笑着回应,又自顾自地数着。
亲朋离开后,郭老头马上“审问”老伴,要她交出全部红包,包括子女暗地里给母亲的私房钱。
郭老头也犯“有钱人的烦恼”,钱如何藏匿。他不存银行,不敢身上携带太多,放在箱子里怕偷,藏在旯旮内怕虫蛀蟑螂老鼠啃,有一次真被蟑螂咬碎了几张百元大钞,气得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大有与蟑螂同归于尽的气势。最终想到的最佳办法是,每年秋收稻谷,分别用报纸和塑料膜层层封装,置于谷缸中层,缸盖用黄泥浆封实,美言曰:家有老谷心不慌。
在村中,郭老头是公认的、货真价实的守财奴,超越了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
全村人对郭老头很看不惯,有嘲讽,有鄙视,有不解,都说他变态。可不是吗,儿女都事业有成,衣食无忧,后辈也不劳烦你交学费,也不是曾经穷怕了,留有积蓄防后患,难道攒钱带进棺材去?
郭老头总是笑而不答心自闲。
年逾九旬的郭老头被确诊为肺癌晚期,他拒绝手术,回家作保守治疗。弥留之际,对守在床前的儿女及家人嘱托道:“我死后不办葬礼和任何花费钱财的迷信活动。还有,我为什么抠门,成了守财奴?你们深知贫穷时的艰苦,也体验过贫穷孩子读书的艰难。我俩老口二十六年的积蓄全在两个谷缸内,你们清点后捐献给贫困山区,资助贫困学生!这也是一名老共产党员应尽的义务吧!”
郭老头逝后,儿女遵嘱打开谷缸,解开严严实实的裹封,一百元、五十元、十元、一元、伍角、一角,不管是崭新的,残旧的,都分门别类,整齐划一。共款十三万八千六百五十九元八角。
家人潸然泪下,全村人掩面而泣。
万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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