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在村子里行走,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温暖。
巷道深深,乡野悠悠,行走的我,路旁的树,时而对视,时而沉默。
或许是听了他们对村子对往事的描述,让我有了更加立体的感觉,特别是聊到其父母,聊到心坎里的事,甚至一件在当时或许是某个晌午或某个傍晚发生的一件邻里拌嘴的小事,当年或许他们不经意寄存在心里某个角落因忙开而忘却的小事,如今重又撩开时,我看到了他们眼里打转的泪光。
此时,正是晌午,村子很安静,老人孩子都在家里各自忙着耍着。此时的空间纯属我们,几个人在有意无意的聊,或许是我对这条村庄不太熟悉,有着距离感,因此也听得特别入心。
他们聊到老屋、聊到小巷、聊到父母、聊到邻居、聊到稻田、聊到草垛……谈聊之间我体味到了他们对父母深深的眷恋,体味到了他们父母生活的艰辛和血浓于水的不可逾越。
我不认识两位老人,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便知道是耳濡目染了老人的良好秉性而善良、厚道、热心肠。不由得对老人生发敬重之情。
每个父母,都有爱犊之心,每个儿女对父母承受的生命之重都会心生疼痛,可是当我听着他们说起记忆里生活的许多细微时,还是被感动了。
很难想象为了儿女的工作,一位乡下老妇人挑着自己养的鸡步行几十里去找老乡的情景;很难想象一位父亲面对孩子被别的小孩欺负,总是告诉自己的孩子“打打没事,打松皮肤好长大”时,他是怎样的心境;很难想象村子里个别长舌妇在家里没事找事开骂时父母的隐忍;他们总是对自己的孩子们说:糊涂人好在一时,老实人好在一世……父母的言行,在陪着他们走过童年走过青年甚至父母作古后,对他们以宽大为怀、情高远致而深深影响。他们默默兑现了父母的愿望,努力做到了所祈愿的那样。
他们很感激相濡以沫的父母一辈子没读多少书,却不管多难都硬是把他们推出去读书……这就是他们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躬耕乡土的父母。
越是接近,越能感受他们父母默默付出的爱里,那份舐犊情深,那份寸草春晖。
《诗经•小雅•蓼莪》有曰: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不仅是身之生养,更有心之润育。他们的父母正是含辛茹苦的样样做到了。这是他们的幸运!
如不是,如今,他们怎能这样安然地走进村庄,走进蓬勃生态,感受和回归记忆里的故土生活,感受现代农村的日新月异,生活的富足,乡村的美丽。且不管多忙多累,他们都会在四季节气、祭祖忌日等日子,谨小慎微一一做好每件父母以前做好的事情,一一做好父母以前在乎的人情呢。我想这些生活的细微,本身就是一种敬畏,对亲情的敬畏,对自然的敬畏。
他们看似悠闲的往返,无疑是他们情系故土、情牵乡族、融入血脉的一股脉动。正如老人潜意识里的:血脉是一条清晰的河。他们的父母和祖先一样在这条生生不息的河里苦苦泅渡,历经沧海桑田而沉入茫茫荒古之后,他们又奋力接棒,以传承的坚韧继续着村子里祈福祭祀等事必躬亲的事情。秉承有父母身上良善品性的他们,乐此不疲的无数叙说与无数行走,为的就是延续这份舔犊之爱,延续心手相传的这份亲情,延续着生命里的精彩……
我想他们的父母该是知足的,欣慰的。
每每行走乡野,他们总是犹有意味地注视着远方。深情眺望的目光,让我感觉,目光的尽头似乎可以牵出往事,可以牵出苦苦眷恋的父母。这是一份饱满的儿女长情,一份体恤父母神劳形瘁的心思。
从远眺的目光和打转的泪光,我看到了他们因远行不能在身边很好行“孝”的遗憾,感受了身为儿女却难圆父母养育恩泽的至深体念,这是一份痛,一份无法释怀的痛。
如今看来,这份痛已是一种力量,一份催促着他们不停奔走,不停努力的力量。
借用唐代诗人李商隐的《锦瑟》诗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聊以表达他们追思父母聊表歉意的一片衷肠。
在几十年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楼宇生活之后,在不问季节,无谓节气的生活常态中,他们更是清晰自己依恋故土、坚守故土、坚守亲情的那份责任。
当我分享着他们这份温暖的情感时,我是虔诚而真挚的。当我尽情享受这片宁静、这份天籁时,内心有着难得的清欢和安然。不然,在与花、与草、与庄稼对视时,甚至是对白时,我怎么能在万般物华中,可以想见慈祥的音容,体味不改的坚韧。而他们也能这般地理解岁月里的早出晚归,明了节气物候里一家难得围桌饱餐的缘由,也更加透彻时间锦囊里父母隐忍的乾坤与大爱。
如此,他们九泉之下的父母足矣舒心微笑了。
作者:周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