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日历上圈出回家的日子。一天盼一天,终于跨过万水千山,回到母亲身旁。
“回到啦,”母亲立在院子门外,显然等我已久,“有电话,知声知气的,都喊你不用回来……”话虽如此,但她眼里都写着高兴,连皱纹也添了几分神采。
母亲围着我,看我胖了瘦了,有无添衣保暖。我拿出为母亲买的围巾和外套,她便开始唠叨:怎么又花钱,衣服多得没地方放了。不多久,母亲转身进了厨房。她总是如此,怕我饿着,不肯坐下闲聊多一会,必先张罗着给我做吃的。
“你呀,只顾着工作,三餐应付着吃,”母亲一边认真地淘米,一边说,“秋天该吃些山药莲子,健脾补虚,你来跟我学着煮。”
说话间,母亲洗好了米,又拿勺子尝排骨汤,我在一旁帮忙把山药切碎。我知道,母亲要用排骨汤,熬一锅山药莲子茨实粥。汤锅一打开,排骨的香味就飘了出来,没熬上个两三小时,哪有这香味?可知母亲早早就为我准备了。
母亲把排骨捞起,只用清汤倒入瓦锅里,放入已洗干净的、今年的第一把新米,又将山药、莲子、茨实、红枣和枸杞,悉数放入锅里,就蹲在灶台前生火熬粥了。
看着母亲为我熬粥的身影,想起梁实秋先生在《粥》里写道:“我母亲若是亲自熬一小薄铫儿的粥,分半碗给我吃,我甘之如饴。薄铫儿即是有柄有盖的小沙锅,最多能煮两小碗粥,在小白炉子的火口边上煮。水一次加足,不半途添水。始终不加搅和,任它翻滚。这样煮出来的粥,黏和,烂,而颗颗米粒是完整的,香。”
大抵,天下的母亲为子女熬粥做饭,都那么细致耐心。我的母亲亦如此。在黄昏绚丽的晚霞中,她独自守着袅袅的水蒸气,一刻也不离地为我熬粥。起先,她往灶里添一把柴火,用大火把粥煮得翻滚沸腾,然后就除火,只剩两根耐燃的木柴,烧着文火,慢慢煨熬。锅里的米粒自由翻飞,慢慢升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让人感受得到,米汤在渐渐变稠。
怕粥汤溢出来,或是怕火候不对,母亲由始至终都守在炉灶旁。她一会儿轻轻拨弄柴火,一会儿揭开锅盖,看看莲子茨实是否煮透。柴火和水蒸气,烘得母亲满脸通红,额头也沁出了小小的汗珠。我几次催促:就这样可以了吧。但母亲都是不慌不忙,她说,熬一锅好粥,得有耐心,要沉住气,静下心,慢慢地熬透,粥才会越熬越香,才能保持营养成分不流失。
“粥,熬着熬着就香浓了。人呐,也是熬着熬着,就熬出头啦!”母亲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高兴地说了一句。
我何尝不懂她的意思?幼时我家贫困,父母含辛茹苦,终于也把我们拉扯大了,供我们读书、上大学、找到“铁饭碗”。在母亲眼里,儿女都“妥当”了,她便心满意足,觉得自己“熬出头了”。
可是,母亲将心血倾注在我们身上,却不知自己透支了太多……这次回来,就是带她去看关节之疾。大半辈子的操劳过度,导致积劳成疾。可她不在乎,就像那一锅粥,不管经过多少煎熬,待它香气四溢,她都认为得偿所愿、甘之如饴。
“你去园子里摘一把青菜来。”母亲的话,打断了我的万千思绪。粥快熬好了,母亲借着间隙,炒了一盘蒜蓉青菜。接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山药莲子粥,端出来了。
恍惚间,时光倒流到二十多年前,放学后,我飞奔回家,放下书包,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宠溺地说道:“乖乖,快去洗手,妈妈给你盛好粥了。”
二十多年后,眼前的画面惊人地相同。白发苍苍的母亲仍把我当心头宝贝,小心翼翼地为我盛好了粥。热气氤氲之中,一缕沁香升腾,可时光荏苒中的妈妈,已不再年轻。我眼里好像也入了水汽,湿湿的,不想妈妈看到,只好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喝粥。
那一碗山药粥,热乎着手,温暖着心,喝下去,一丝丝清香,一丝丝甘甜,淌过喉咙,窜到胃里时,瞬间平抚了所有的焦躁,胃里满足,嘴里仍有清甜。配上简单的家常小菜,喝一口,想两口,咂巴得滋溜溜响,能使数碗下肚。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起,细雨斜风,天气微寒。屋内,我和母亲边喝粥,边闲话家常。如同汪曾祺所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一碗清甜的粥,藏着母亲的爱,交织着简单而纯粹的美好,母亲在,家在,爱在!
作者:林翠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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